玉镂心
第六回 夜河
也许他当年，的确无数次想要偷偷地带了那把莲雀剑独自一人下山，离开这座偌大的宫阙。
而阿枝又是多么聪明的女子啊，怎么会看不出他的心思呢？
终于在那个夜晚，她伏在那张大象牙床上，似乎是在半睡半醒之间，忽然盈握住了少年始终贴近着她肌肤的手指，在有些昏暗的灯光之中睁开了眼睛，捧住了他的脸，在他的面颊上落下了一个带着寒意的亲吻，令已经入睡的少年睁开了眼睛。
“和我在这宫里成亲吧，莲雀剑做我的嫁妆。”
温和的声音却是斩钉截铁的，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，在漫长黑夜中的那一刻，几乎令他欣喜若狂，一个翻身从床上坐起，扶起她的肩膀，将她拥入自己的怀中，竟有些开始结巴起来。
“阿枝，我,我………”
话音未落，女子已经抱着他，倒在了床上。绵密的亲吻不断地落在彼此的肌肤上，两人仿佛是长夜河流里，交缠相游的两条鱼，似乎肌肤与动作都不足以表达此刻的心情，只有漫长的呼吸在彼此的耳畔是清晰而理智的，却仍旧无法唤醒沉浸在爱河之中的灵魂。
彻夜缠绵过后的清晨，她用小刀割开了他的手指，与她手指里流出的鲜血融合在一起，在熏香的水晶小罐之中，随着秘药的作用，逐渐结成鲜艳的红色晶石，结成了两块，最后轻轻地将红色晶石挂在了他的胸前，之后便依偎在了他的胸前，黑如漆的长发铺散在他的胸前，与他的手腕缠绕在一起。
“眠孤，我爱你。”
她似乎是喃喃地在说道，一边伸出苍白的手臂抱紧了此时嘴角含笑的少年，似乎还停留在那个漫漫长夜的梦中。少年撩开她的秀发，在略有些湿润的额头上印下亲吻的痕迹，她终于闭起眼睛，在他背后的手臂又收紧了几分。
悬挂着无数风铃的偌大宫室之中，无数铃声共同响起，构筑成一个令岁月停滞的时空，仿佛那一刻会在他的生命中永存。
可是有多少刹那的短暂，会被错觉误认为是永恒？
就在那一夜之后，他们成了亲。然而她的病终究还是越来越严重。直到最后，几乎已经没有力气从剑鞘之中拔出剑来，然而还是会支撑着身体，处理各处飞鸽传来的事务。
有时他会坐在她的身边，看着她手中的笔在宣纸上快速地挪动着，时不时地咳嗽几声，又偷偷将手绢在他面前藏起来，但他还是隐约闻到了一丝血腥味。
那时的中原武林，也许都不知道他们竭力对抗的剑魔，实际上只是一个病情垂危的少女，每天孤独地坐在铁莲花铸就的宝座上，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剑，已经没什么力气再去为谁开拓疆土。
最后的岁月里，她有时会遣散所有的手下，只是静静地与他单独在一起，躺在他怀中细细地听他讲一个又一个故事，有时候会一边听着，一边睡了过去。
偶尔，她也会打断他的故事，插问他为何而习剑。
“阿爹是习剑的，所以我也要习剑。”
他犹豫了一番后回答道，女子的眼睛此时有些疲倦地闭了闭，此时他不由得微微捏了一下她的手指，她才勉强睁开眼，他却忽然俯下身，堵住她的嘴唇，慢慢地与她唇齿缠绵。片刻之后他才放开她，对她笑着说道
“千万别睡过去啊，你还要听我说故事呢。”
她点点头，眼中的光却越来越微弱，然而他还是在继续给她讲着故事，直到他自己最后熟睡了过去，最后被虚弱的女子紧紧地抱在怀中。两人就在铁莲花的宝座上蜷缩成一个小团，在夏日微凉的夜晚共同沉入了梦乡。
那时的他不知道她的身份，然而现在想来兴许她是知道他是谁的，却仍旧放心地将自己的一切都交到他的手中，似乎想再生命的最后一刻，追求她已经错过的太多东西。
而年少时候的爱恋，往往也是倾尽全部的力气去爱一个人，不会计较太多的得失，因为尚且没有尝过什么叫得失。
所以十六岁的他，面对着这样的女子，无法不将自己倾囊而出。
“阿枝，我带你回我们杜家吧，百漪堂也许能够看好你的病呢？”
有一天他犹豫了许久，一边抚摸着女子略有些苍白的面孔，她听了他的话，眼睛里的光却似乎是冬夜里即将燃尽的炉火，竭力地想要继续燃烧光芒。但是最终她只是用尽全身的力气，探出手，勾住他的肩膀，努力地吻上他的嘴唇，似乎想将他后面的话全部都封进咽喉中去。
他却在缠绵的甜蜜中，忽然尝到了源源不断地灌入他口腔中的血液，顿时震惊地将她拉开。
“阿枝！”
他将她抱在怀中，却见她终于不断地开始咳血，那些血块混合着鲜红和暗红，不断地从她的唇角溢出来，在素白的衣裳上洇开一大片的红色。
而她手中的笔，终于坠落在地面上，敲击出刺耳的响声。
那个冬天显得格外漫长，当青莲从医室中走出来的时候，铁青的面孔上却满是愤怒的神色，刚与他见面，便抬手给了他一记重重的耳光，将他打得趔趄着向后退去！
“你小子可真是有福气啊，竟然骗的我师姐将一切都给了你！”
他一脸惊讶地看着此时悲愤无比的青莲，尝试着揣摩他话中的意思，然而他没有给他有任何的机会去思考，只是冷冷地说道
“恭喜你啊，我师姐有你的孩子了。”
他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，只能跌跌撞撞地朝着里头走去，耳中突如其来的消息令他竟然有些无所适从，倒是身边的七蛛圣手将他温柔地扶了起来，只是低声对他道
“进去吧。”
然而那声音听来却是有些在发颤的味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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