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斐丹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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玉镂心

第三回 血蛛

室内摇荡着沉水香味,耳垂上纹着的青莲,仿佛是一枚瓷钉,嵌在医者耳朵的下方,一如三年前般栩栩如生。

卫灵蝉躺在乳白色的象牙床上,身子周围的被褥仿佛是流动的水,如同此刻从她手腕下方流淌出的鲜红色血液。当血液滴入身下的盆中时,随着“啪”地一声响,与香料混合在一起,发出一声虫类才会有的凄厉嘶叫声,血液却并无异样,只是这响声却越来越大,如同鬼鸣。

医者青莲仍旧像是曾经那般从容,看着她手腕上的血液滴滴掉落,恍如在看沙漏中时间无形的流逝。医者本就是如此,看着生命如露珠般干涸,却知晓死亡之来本就缓慢,如渡流年。

床上卫灵蝉的脸色却逐渐如花展颜,呼吸渐匀,杜眠孤坐在她的床边,慢慢地握起了她的手,颈边的鲜血滴滴答答地落在床沿上,他却浑然不知,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卫灵蝉的面容,眸中山丘逐渐崩塌,仿佛回忆只是瞬间,便呼啸着将曾经精心筑起的高耸山峦夷为平地。

医者叹口气,转身从红木小抽屉中取出一个小竹瓶,从竹瓶中倒出一些朱红色的粉末在手心,然后抬手在他的伤口上抹上一些,于是泉涌般的鲜血终于慢慢止住了,然而青莲却心知,剑痕将永不退去,但是使剑之人无畏剑伤。

“你不能每次等到她发作就到我这里来。”

青莲似乎是微微地叹了口气,杜眠孤听到他的声音,将灵蝉苍白的手在掌心握紧了,不说话。医者也不希望他会回答,于是从他身旁的竹凳上站起来,却意外地听见少年的声音在满屋香气中沉降出一丝低沉。

“那能怎么办?”

医者背对着杜眠孤,站了许久,丝绦下方的铃铛和着窗外的急雨,无言地发出清澈而愉悦的响声,将医者的话语衬得柔和而沉重。

“血中兽,也唯有相似的血方能安抚。香料终究会被耗竭,她的血也会流尽,到时候我也束手无策。”

杜眠孤没有说话,只是望着床上沉睡着的女子,俯下身,温柔地将她额上的一丝乱发拂去,将那只在他掌心间的手慢慢地抽离出去,于是沉思的医者只听到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裂金之音,诧异地回过身,却顿时被眼前的一幕所惊呆,顿时从衣袖间弹出一枚金铃,却被那把错金刀微微一挡便无力地落在了地上。

错金刀自杜眠孤右手经脉割下,淌出的血液滴落在盆中香料上,已无法再止住。医者见此情景,终于愤怒而苦涩地笑起来,忽的探手将手指搁在杜眠孤那已经止住鲜血的伤口上,略略下拉些许,将那伤口撕裂,于是脖颈上的鲜血和经脉的鲜血将那一身锦衣瞬间染红一大片,然而少年却始终不变神色,只有医者再也无法平静下来。

“好,你废了你的右手又如何,以身为血又如何?屠万人而救一人也是救,造千般恶果而造一善因也是为善,待你死后,佛照旧会渡你!你不愿提剑,真以为能成就你云无名剑尊的名声?真以为三年前的事能够一笔勾销?”

丝绦下的金铃激荡,万千白丝如万蛇出洞般朝着床沿边的少年咆哮而去,床边人却只是左手握住错金刀,在那些狂乱飞舞的丝带上轻斩微割,便见白丝碎如纸片般从暗沉的半空中掉落下来,落在他的肩头和发丝上。与丝绦一起碎裂的是医者的眼神,在床沿少年静静地吐出那句话之后。

“我右手早已废,但并不是现在,而是三年前。云无名已无剑尊杜眠孤,如今的剑尊早已是肖无梵,我也不再是云无名中人。”

丝绦终于无力地垂下,医者满对着满地如雪的碎布,自嘲般地笑起 来

“是吗?原来如此,你算得很好,只不过是夺剑而归,便将罪责全数推给别人。啊,不对,万莲七蛛怎么算的上是一门,这件事到底只是为你的功名薄又重新添上几笔罢了。”

杜眠孤的脸色因失血过多而逐渐惨白,然而脸上神色却仍旧平静,望着对面的医者,不说一词,不怒也不悲,更没有惊惶。

医者看着血液从他脚下漫开,终于不忍,抬手送出一条丝绦裹在他的手腕上,又送出一绦裹在他的脖颈间,之后走上前,将那些朱红色粉末又涂了一些在他的脖颈上,才重新止住了奔涌而出的血液,杜眠孤这才对青莲道了声谢,终于幽幽地叹口气。

“终不过是我亏欠阿枝。那时我少年意气,夺了莲雀剑去,却本没有什么斩妖除魔的念想。斩妖除魔是他们所喜欢的,我少年无知,莲雀剑被夺,不过是顺水推舟地让他们做他们想做的事情罢了,我当时甚至连万莲七蛛的名号都不知道,只知道哪里有莲雀,我便跟着去哪里。那些是是非非本与我无干,更何况阿枝在万莲七蛛,我怎会去参与这丑行?”

青莲听着他的诉说,站在远处的黑暗中没有移动,只是最终发出一声大笑,似乎将杜眠孤所沉浸的梦与回忆迅速地打破。

“人身在红尘,哪里能够真正解脱一切恩怨是非!你是他人的因,是阿枝的因,虽不过是少年意气,但是若没有你夺剑,万莲七蛛便不会失去镇门剑,又怎会被灭门?我师姐又怎会死?你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!”

床沿少年呆了半晌,错金刀“当啷”一声从手中滑落下去,仿佛有些失神,但片刻后却忽然抬起头冷笑道

“是有如何,不是又如何?我夺莲雀时,当然就没有想过会害怕什么,鬼也罢,人也罢,若是真想来,我即使求神拜佛又有何用?不过终究是一死,不过是死早死晚的分别罢了。”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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